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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幻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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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晨,瞧你这身穿戴,像个样子吗,跟三陪小姐有什么两样!”

杜若怒气冲冲地站在街边林荫道上,脸上腾起一片爱又不得恨又不能的阴云,一把扯住作势要走进工厂大门的桑晨。这几天,杜若走遍了东莞十几个镇,寻遍了大大小小的电子厂,然而走一处一处没有踪迹,寻一处一处没有人影。那天杜若神疲体倦地徘徊在十字街头,忽然街对面传来一阵细碎低微的乡音。杜若情绪为之一振,赶忙大踏步地追寻过去,原来是两个家乡的打工妹在说说笑笑地逛街。杜若赶紧掏出桑晨的照片递过去,边喘息咻咻地用家乡话问有没有见过这人。打工妹迟迟疑疑地接过照片,一个微沁着头连声说没有,一个瞪大了眼睛说,哎哟这该莫是住在长安镇上的细妹儿吧。杜若顷刻间如闻天籁之音,连细妹儿是不是在电子厂打工也来不及问,匆匆要过地址,就起急着忙地往长安镇寻去。

杜若马不停蹄地赶到长安镇,已是晌午时分,街上南来北往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们。杜若乘出租车来到镇中心高档社区,下车就被四外的奢华繁茂弄得神迷目眩。瞧着满眼是巨幅的港台明星广告,听着满耳是鼎沸的车水马龙声浪,一时恍惚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杜若盲人骑瞎马般的越往前走,心中的疑团越发地浓重,待到好不容易寻到住处,这里竟出奇的幽静,四周垒的是假山亭台,迎面劈的是小桥流水,及至七弯八拐地走到楼下,竟然被门禁挡住不让进。莫非晨晨经不住诱惑走到邪路上去了,也被人金屋藏娇地供养了起来,杜若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里像压上了一块尖溜溜的石头痛痹不堪,一半天后才鼓起勇气按下门牌号,楼上随即传来一句找谁的女声。杜若犹犹豫豫地说找老乡细妹儿,门禁嚓地一声开了。杜若狐狐疑疑地乘电梯刚出楼道口,冷不防对面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站在了单元门前。杜若猛孤丁地认为下错了楼层,不由得尴尬莫名地欲退转身去。不料那妇人一声娇笑,满面春风地乐开了花,“哎呀,这不是三牛哥吗,怎么。不认识啦,我跟晨晨是高中同学,我们三人还在一起看过电影呢!”杜若惊喜交集地站住脚,情不自禁地凝眸细看,立时喜出望外的笑容绽开在了脸上,“嗬,真是细妹儿,怪不得那老乡当你是晨晨呀,你们俩本来长得就像呗。你可以呀,住这高档的社区,一路上我还疑神疑鬼地担心着呢!”细妹儿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伸手接过杜若的提包。“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吃青春饭呗,晨晨咋啦,她不是今年大学毕业吗。莫非也来到了东莞?”杜若随细妹儿走进房间,瞧屋内装饰得金碧辉煌、四壁陈设豪华富丽,地上竟纤尘不染地铺着洁白的羊毛地毯。“哟,细妹儿呀,你这完全是活在富贵窝里,像神仙似的住在了阆苑福地,传说中贵妇人的日子只怕也不过如此吧!”细妹儿屏蔽住满脸的笑意,落落大方的帮杜若换过拖鞋,瞧杜若走进屋内也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件件出奇、样样新鲜,由不得忍俊不禁地莞尔一笑,“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先生是台商,在东莞开办有一家工厂,我就是人们常说的二奶,不过也没啥,乡下妹子呗,嫁给谁不都是生儿育女!”杜若微微一怔,陡觉一股哀其不幸又耻其不端的隐秘之情跃上了心头,不禁不由地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晨晨早毕业了,分配回了乡里中学当老师,她不愿回乡吃粉笔灰,非要跟我在山里守在一起,我怨不过说了她几句,一生气,独自跑东莞来了,这不生怕我找到她,连个地址也不留全!”细妹儿笑意盈盈地接过信封,觑着双眼仔仔细细地左看右看,“哎哟,这小丫鬼得很呀,东莞这大的地方,你上那儿去找,不过看邮戳,好像是在大朗镇,那里是有家生产计算机健盘的电子厂,你歇歇,在我家里吃点饭,下午我开车带你去找,我们把细红儿也带上,在我们老家,我们三人可是玩得最好的小姐妹呢!”

当细妹儿开上红宝马,在郊外城乡结合部找上细红儿的时候,时光已过午了。杜若瞧细红儿一身黑身黑裤,头发像丝瓜穰子染得黄澄澄的,雪白的肌肤不该露的地方差不多儿全露了出来,一看就是个讨夜生活挣小费的尘中女孩。来时从细妹儿口中知道,细红儿来东莞打拼也好几年了,早先在一家工厂打工,后来由于情事蹉跎、人事坎坷,做起了坐台小姐,谁知祸不单行,刚刚挣了点血泪钱,却被两个流氓盯上了,一天夜里,硬是刀架在脖子上,匕首抵在腰间,逼着她取出了所有的银行存款,细红儿走投无路之下,恨不能一了百了地跳了珠江,然而家里要盖楼房,弟弟要上大学,一家老小全都眼巴巴地指望着她,细红儿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夜赶几个钟点赚钱,最可气的是,不知是谁回乡嚼了舌头,待到家里楼房盖起了,弟弟大学毕业了,一家人竟不认她,嫌她丢了她们家祖宗八代的脸,在五亲六眷面前抬不起头来,弄得细红儿有家不能回,有冤无处伸,一年到头只得租住在出租屋里,像只失了足的花猫忍气吞声地舔着伤口。细红儿扭扭搭搭地坐上车,立时一股浓烈的廉价化妆品香弥满了车内。她上车就扭捏作态地冲杜若一笑,又拿腔弄调地大声说道,“嘿,老乡,打起晨晨的主意来了,你们男人都这德行,十个有八个都想老牛吃嫩草!”细妹儿闻声轻啐了一口,赶紧打断她的话,“喂,别瞎说好不好,晨晨自小跟三牛哥就是欢喜冤家,你没看见,在学校的时候,男同学不小心碰她一下,她就乌鼻皂眼的跟人家急,他俩一见面,可是又搂又抱的。只怕晨晨那一点秘密早落在了他眼里,两人只差没上一张床!”细红儿疯子似的扑地一声大笑,两只光着的肩头粗俗无比地急剧抖动。杜若颇为矜持地咳嗽一声,丝毫不以为意地咧嘴一笑,“不怕你们笑话,我来就是向她求婚的,不管是青梅竹马也好,是枯杨生稊也好,结婚才是硬道理,所以还望你俩玉成。到时一定在家乡最好的酒楼请你们酒喝!”

杜若异常坚定地攥着桑晨的手腕,越瞧心里越像堵了个大疙瘩似的窒息难安,真是跟着麒麟学景行,跟着乌贼学龟行,大好的一个清纯秀丽的妹子,来东莞没几天就学得这般放荡不羁。眼下桑晨赤露着背,如丝般秀发纷披在肩头,胸前束着一条像乳罩似的衣衫,上半身嫩如羊脂白玉般的肌肤就那么一览无遗地裸裎在外面。下半身一条裤子不像裤子,裙子不像裙子的衣物紧绷绷地裹在身上,把个修长的大腿,浑圆的臀部性感十足地显露出来。通身充满了本色毕露与感官刺激的艳俗感,“跟我回去,好说好商量,你看你这个样子。再待在东莞就毁了,你怎么一点也不害臊!”

“这是美,懂不懂。你个老八板儿,满脑子的封建残余,你认为女性露一点白就是色呀,展露一下身材就不得了呀?那满世界的这模特儿那模特儿都是潘金莲,都是为了勾引男人而自轻自贱,亏得还读了那么多美学专著!”桑晨极力想挣脱身子,实在是挣不脱,就拼起力气去掰,掰也掰不脱,不禁又气又急地跺起脚来,“你放手好不好,马上就要上班了,我可是公关部助理,大小是个头儿,迟到了影响不好!”

“哟,你还知道影响不好呀,还有点羞耻心嘛,我还认为慢藏诲盗、冶容诲淫都不晓得呢!”杜若半点不为所动,仍是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腕,并不时地避让着道上看热闹的行人。

“盗什么盗,淫什么淫?也只有你这样食古不化的人,才用这种阴暗的心理去揣想人!这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了,人类崇尚的是普世价值,怎么还有你这样的理学先生!”桑晨眼见留也留不得,走又走不掉,厂门口上班的人们越来越多,禁不住急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起转来,“你放开手吧,真的要上班了,我找份工作不容易,要是被抄了鱿鱼,你养我呀!”

“你这叫什么工作,公关部助理,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要你拿女色去取悦人,拿容貌去博取别人的青睐,然后签订一份合同,双方心照不宣的分一杯羹,这跟过去的交际花有什么两样!”杜若忽然心生恻隐,满脸厌恨痛惜的神色消退,由不得百端交集地叹一口气,“这样的工作不要也罢,完全是被别人当工具利用上了,你也不想想,你是有文化的人呀,受过了高等教育,能跟满大街的打工妹一个样儿吗,那你的书不白读了,那何不初中毕业就出来闯世界呢,你要过有品味、有节气的日子,要有尊严的活着,做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真的工作不好找,就跟我回家读研去,那怕是出国留学,我也不能让你给人当花瓶,就这么沉沦下去!”

“你认为我不想呀,我还想读博呢,不是有人嫌吃闲饭不给好脸子看吗,现在又来生事说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桑晨倏地瞪起泪眼,脸变了形似的挤满了忧愤与怨恨的神情,由不得气鼓鼓地别过身去。

“行,行,我冤屈了你行不行,只要你用心向上,不往歧路上使心眼儿,我保证做你的坚强后盾,受骗上当不皱一下眉头,谁叫你从小就像鼻涕虫似的黏着我,擤都擤不掉呢!”杜若松开手,立感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也松弛下来,不由得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谁黏着你,瞧这得意样儿,是你黄鼠狼守在鸡门口,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眼儿,现在得了便宜又卖乖!”桑晨破涕一笑,轻抚着被攥得红肿不堪的手腕,忍不住面带讥刺地抬头睥了他一眼。

“细妹儿也来了,我在东莞找了你几天,误打误撞地找到她家里去了,一点也不生分,还是学生时代一开玩笑就脸红的山里妹子!”杜若深感幸甚,嘴角挂着一缕惬意的微笑,当先往细妹儿停车的街角走去。

“真的呀,我有四五年没见她了。听说她现在牛气得不得了,村里建希望小学,一出手就是十几万,功德碑上头一名就是她,真是学得好不如嫁得好,我要是有这福缘,也不用老受你的气!”桑晨一阵雀跃,满脸沮丧与失望的神色烟消云散,也一路小跑着紧跟在杜若的身后。

“哎哟,瞧你们俩拌嘴也岗口儿甜。吵架也不忘举眉齐案,还真是成了双的蝴蝶、配了对的鸳鸯,真叫人大跌眼镜,这年头还有天仙配似的爱情党!”细妹儿噌地一下跳下车,细红儿大喊大叫地扑上前,三人如痴了似的疯疯癫癫地搂抱在一起。杜若心里咯噔一下,眼中潮起一阵暖融融的热流,思绪不觉又飘浮到那月故乡的梅河岸边……

“我昔二十零,写意在诸峰。

我今三十零。憔悴卧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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