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看上去身体不是很好，消瘦，而且脸色也泛着不正常的灰黄，大病初愈一样。奇怪的是，坐在她旁边的那位高个子的中年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笑呵呵的跟她说着什么。女人偶尔配合地点点头，姿势和表情显得有些僵硬。秦墨池觉得她看上去像一个蹩脚的演员，正生硬地扮演一个危襟正坐的女人。

真是奇怪的感觉。

秦墨池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一次他又有了新发现。他看见一道黑烟缓缓飘在女人的身后，很细的一缕，然而极浓，看上去就像她椅子后面烧着了什么东西一样。而且这黑烟里还夹杂着一丝一缕的腥红，就像他和清宁在山路上初见时的那样——清宁说这是凶煞气，表示这妖手里已经沾了人命。

秦墨池悄声问刘晨，“你发现了吗？”

刘晨微微颌首，抓着秦墨池的手按住他手腕上的那颗小桃核。桃核微微颤动，像刚从滚水里捞出来似的，带着灼人的温度。

秦墨池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刘晨翻过他的手，在掌心里写道：前面那几个人当中有妖。不过究竟是哪一个，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秦墨池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原来他看不出妖怪吗？

刘晨注意到他的神色，手指在他掌心写道：怎么？

秦墨池这会儿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了，食堂里人并不多，又都聚在一起，难保那妖怪不会察觉。便学着刘晨的样子，在他手中写道：是左边那个女人。她背后有黑色的雾。

刘晨呆了一下，表情忽然间微妙起来。秦墨池所说的黑雾是什么，他当然是清楚的。刚进县城的时候，李锋施了法术观察过县城的情况。但他没想到秦墨池这个对工作流程还一无所知的妖修新同事竟能看出来。待他想到秦墨池身上那高得吓人的修为时，又觉得他能看出来也算正常发挥。

秦墨池继续问道：她是连|城的老婆吗？

刘晨摇摇头。他心里也有些纳闷，查这蜥蜴精的时候，没发现它有老婆，只查到它自己的“落户证”。

刘晨在他掌心写道：但凡有爱人、道侣的，资料里都有会备注。

这就跟人类的档案里也需要标注“未婚”“已婚”一个意思。秦墨池点点头，表示明白。心里却想，难道是这蜥蜴精到了山区刚找的姘｜头？那为什么这女人也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俩人一起受的伤？到底遇到了谁？

俩人偷偷摸摸交流，旁边一个壮实的青年一转头正好看见刘晨捏着秦墨池的手腕，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是哥儿俩？”

刘晨眉眼不动的顺着他的提问编瞎话，“是啊，我堂弟。头一次出门，啥都不懂。出门之前我婶婶嘱咐我，上厕所都要我看着他一起去。”

秦墨池，“……”

这谎扯的……

青年看了看秦墨池那张嫩生生的脸，也没起疑，笑着说：“这世道也乱，小心点儿是应该的。锻炼两年就好了。”

刘晨附和，“是啊，是啊，我婶婶也这么说。”

这时，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拍了拍手，“请大家安静一下。”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稍稍平息，坐在女人……女妖身边的瘦高个男人站起来，清清嗓子，对着面前的二十来个壮劳力露出和气的微笑，“大家来这里之前，肯定都打听过我们这个厂子的情况。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希望大家都能认真工作，顺利度过试用期，早日成为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

秦墨池跟着周围的人一起鼓掌，心想这人说话倒是挺有煽动性的。

“好了，我就不多说了。”中年男人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几个年轻人，“等下让他们带大家去人事部签一份临时用工合同，然后带大家参观厂区，分配实习老师，安排宿舍。有什么问题，欢迎大家随时提出来，以便我们改进。”

大家继续鼓掌。

接下来，二十个人被带去人事部签实习合同。修道之人不能轻易许下承诺，这一点秦墨池听清宁说过，因此也拿不准该怎么写。还是刘晨示意他看自己合同上填的假名字，他这才照猫画虎地给自己编了个假身份。电子厂的实习期是三个月，如果到时候通过考核，还要另外签署正式的工作合同。因此人事部的人也不是很在意他们现在签的临时合同，只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尽快把身份证的复印件交上来，就跟其他人的合同一起收了起来。

出了人事部，工作人员开始带着他们参观厂区。他们现在还不是电子厂的员工，生产区是不能进的，只是在厂房外围看了看。生产区后面就是库房，这里紧挨着后门，方便运货车出入。

秦墨池眯着眼睛打量修的有些过分气派库房，悄悄拽了拽刘晨的袖子。

刘晨询问地看他。

秦墨池在他手心写道：蜥蜴精的老巢。

而且连|城本人也在里面。即使隔着厚重的外墙，隔着一箱一箱的产品，秦墨池仍然能够“看”到那个缓慢移动的、散发着暗绿色光芒的身影。漫天乌云就像一朵凭空出现的巨大而邪恶的蘑菇，而蘑菇的根，就在这个仓库的后面，暗绿色的身影停留的地方。

刘晨在他掌心写道：别多看。

有些人会对别人的视线特别敏感，而修士的反应就更加敏锐了。就算连|城受了伤，可他盘踞在这个小县城里，足足吸了两年的生气，妖力不可小觑。

秦墨池快走两步，跟上了充当导游的工作人员。

在他们身后，半空中的浓雾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动，略微有些不安地翻卷起来，在仓库上方慢慢凝出了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疑惑地张望着脚下厂区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一切都忙碌而有条理，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

蓦然间，它嗅到了一股新鲜的气味，顿时露出了垂涎的表情，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低低地压了下去。

秦墨池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异样，有什么东西紧挨着他的防护结界擦了过去。就像有一条无形的舌头，在这一堆人的脑袋上舔了一口似的。

这个比喻让他自己都有点儿反胃。

刘晨借口要回家一趟，跟管事商量明天一早按时来上班，便拉着秦墨池飞快地离开了。他没有秦墨池那么高的修为，但他在“特事科”工作很久了，手里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妖精鬼怪，工作经验是秦墨池这样的新人拍马都追不上的。

两个人低头走路，直到回到旅馆，秦墨池才悄悄指了指身后电子厂的方向，对刘晨说：“那团黑雾躁动得很，上下翻……咦，里面还有个人脸。”

“是连|城吗？”刘晨很好奇他能看到的东西。

秦墨池摇摇头，“看不出来。”刘晨他们拿回来的资料上只有一张连|城办理“落户证”时留下的一寸照片，照片上那个眉眼端正的青年跟黑雾里狰狞的鬼脸简直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秦墨池想起面试的时候那个女人身上的气息，难道这股雾气里面有两个妖怪的妖力？

回到客房，李锋捧着笔记本还在查东西，清宁窝在被褥里睡得正香，浑身的毛毛都乱成一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