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北魏封王北姬辰离开烟京,走的极为突然。
只是,楼兰还在‘重病’之中,自是无法理会,再加之如今烟京一团混乱,全然没人还有心思再顾着一二。
唯独驿站里头,苏子衿对这消息付之一笑。
北姬辰一心要辅佐雪忆……或者说是北姬玉衍上位,如今正是皇室争夺厉害的时候,他将北姬昌留在烟京料理四国大会的事情,自己却是率先回都城,俨然便是存着一番私心。
就在苏子衿言笑晏晏的时候,司言正是练武归来,一瞧见苏子衿笑的像一只小狐狸似得,司言便大踏步上前,轻轻吻了吻她的眉眼,淡声道:“什么事情,笑的这样开怀?”
对于司言这般亲昵的举动,苏子衿倒是不再那么害羞,就见她抿唇,从容道:“方才青烟说北姬辰要回去了,我便笑他是一只老狐狸。”
北姬辰在苏子衿心中,可不就是老狐狸吗?若是北姬辰当真有心皇权,想来北姬玉衍并不是他的对手,毕竟一个常年浸淫朝堂的人,并不是北姬玉衍三两下便可以击败。
司言闻言,不可置否的挑起了眉梢,随即就见他冷峻的脸容微微一暖,淡淡道:“子衿,方才苏墨派人来知会你,说是岳父岳母已是启程来烟京了。”
对于苏墨和苏宁,司言倒是不常称呼大哥或者小舅子一类,毕竟司言心性也算高傲,苏墨和苏宁又小他一岁……所以,也只是在成亲那一日,他给他们两面子,如此一称呼罢了。苏墨对此倒是不甚介怀,只苏宁每每瞧见司言,都要说道两句,而苏子衿对此,却一直都是一笑置之,从未发表过立场。
“看来咱们是要好好挑个路线了,否则与他们撞不上,也叫他们费心白跑了一趟了。”听着司言的话,苏子衿不禁叹了口气,神色倒是没有多么诧异的模样。
她知道,依着苏墨的性子,一定会将她中了寒毒的事情告知战王夫妇,这样一来,战王妃铁定是要坐不住的,故而两人已然在来的路上这件事,苏子衿倒是不觉惊讶。
“好,”司言闻言,点了点头,道:“我已经让落风去打听了,想来最迟明日便可以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与路线。”
“对了,阿言。”忽然想起什么,苏子衿便又道:“爹和娘亲都来了烟京,那战王府可是有人守着?”
“你不必担忧。”司言清冷的俊颜一如既往的沉静,回道:“岳父岳母让苏宁留在府中守着,一应权利,已是稍稍交代了去。”
说着,司言便率先起身,大掌落到苏子衿的脑袋上,轻轻抚了抚,才继续道:“我先去沐浴一番,你若是饿了,便先用膳,不必等我。”
“我不饿。”苏子衿摇了摇头,轻笑道:“等你一起用膳。”
苏子衿和司言在一起,其实没有什么浪漫不浪漫的,而她本身已然不是小姑娘,那种年轻时候兴冲冲的感觉,也渐渐淡了去。反而两人这般脉脉温情的相处方式,让苏子衿深觉舒适,平静却不孤寂。
这大抵便是她最喜欢的一种生活,在厌倦了硝烟与仇恨之后,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好。”司言颔首,淡淡道:“我很快回来。”
说着,他便径直走了出去。
只是,司言方离去,就见青茗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怎么了?”苏子衿微微挑眼,问道:“何事这般焦急?”
青茗虽性子跳脱,却不是容易这般慌慌张张的人,所以一瞧见她这般,苏子衿便不由有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青茗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紧张道:“主子,若水姑娘出事了!”
“什么!”苏子衿惊的站了起来,上前一步,问道:“若水怎么了?”
前两日若水昏倒,第二日苏子衿便邀她上门,两人大抵呆了一整天,第三日原本苏子衿也是让若水前来,可若水却说要适当陪一陪钟离,便拒绝了苏子衿。
苏子衿知道若水对钟离虽瞧着没有什么感情,但骨子里到底还是依赖着钟离的,故而便也没有勉强。
心中牵挂着若水的事情,苏子衿今儿个一早便是让青茗去探探情况,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竟是这样的情况。
“主子,若水姑娘昨日便病倒了……不对,应当说前日!”青茗顾不得喘气,只满脸的慌乱,继续道:“我得知她前日从咱们这儿回去,便已然有些不适,一直到今日,完全下不了床了!”
青茗是在屋檐上见过那样的一幕的,若水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的可怕,就像……油尽灯枯一般,那模样委实太过惊人,以至于青茗来不及去问,便匆匆跑了回来。
“备马!”苏子衿沉下脸来,压下心头的那抹颤栗,道:“去丞相府!”
“是,主子!”青烟在一旁,不敢迟疑。
她们都知道,若水在苏子衿心中,到底有多么重要!
……
……
烟京街头,有女子素衣白裙,策马疾驰。
她一路横冲直撞,却丝毫没有撞到任何人,只很快便朝着一个方向而去。身后跟着一群人,皆是个个面容严肃,看的沿街的百姓愣愣不知所措,有些人竟是回忆起当年少年将军容青,记忆中她红衣张扬,也常这般策马奔腾!
直到抵达右相府邸,她才停下骏马,不待众人说话,她便是一个翻身,径直下了骏马,因着太过着急的缘故,她的脸色一时间很是苍白。
“主子,您慢点!”青烟跟在后头,不由急道:“莫要还没瞧见若水姑娘,您就自个病倒了!”
这策马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苏子衿。
因着马车太过温吞的缘故,她便令人牵了骏马,直接骑马而来。好在现下这事儿出的突然,楼霄等人也没有机会动什么手脚。
青烟和青茗如此想着,苏子衿那头却是没有回复,她很快敲开了右相府的大门,不待里头管事问话,便立即走了进去。
那管事见来人是长宁王世子妃,顿时便是不敢阻拦,只在一旁急急躁躁,不知苏子衿所为何事。
一直到苏子衿来到若水的院落前,那管事才恍然大悟。
老脸一皱,那管事便劝道:“世子妃,若水姑娘现下生着病,不方便见任何人。”
自打昨日若水病症显露出来,钟离便极为焦心,他几乎将整个皇宫的御医都请了一遍,若水的病却还是没有任何起色。于是,钟离大手一挥,便下了死命令,无论谁来探望,都统统拒绝!
如此一来,管事才这般为难,生怕被钟离知道,自己少不得要挨罚。
只是,现下的苏子衿哪里还管的了这么多?尤其是瞧着若水屋外守卫森严的模样,她心中更是‘咯噔’一声,有恐惧的情绪,蓦然爬上心头。
“本世子妃今日必须见到若水!”苏子衿淡淡抿唇,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管事见过苏子衿几次,每一次这世子妃都是笑眯眯的模样,瞧着温软而心善。可今日苏子衿这不容置疑的话一出,俨然便是深具威严之前,惊的他心头一跳,整个人便怔在了原地。
只这个时候,钟离却是走了出来,面色极为冷酷:“世子妃,若水不需要你来看她,你离开吧!”
自那日若水从苏子衿的府邸回来,钟离便察觉到了若水的不适,虽然他知道这一切和苏子衿没有干系,可心中却还是忍不住要去责备苏子衿。
“右相大人可是有趣。”苏子衿闻言,不怒反笑,只见她眸色幽幽,说出来的话犹如利刃:“若水是本世子妃的好友,如今乍闻她身子不适,本世子妃自是要瞧上一瞧,若是右相大人谋害于她呢?”
苏子衿的话,其实极为尖锐,便是身边的管事听了也不由有些生气。要知道,他们家丞相是多么在乎若水姑娘,哪里还会害她?
只是,钟离却是知道,苏子衿这女子很是聪明,她这般说话,不过是激将法罢了,她想让他中计,继而允许她入内探望若水。
想到这里,钟离便不由冷笑道:“世子妃以为本相会害若水,可本相却觉得世子妃会害若水!”
一句反问,直接便想要将苏子衿的话堵死,看得出来,钟离对于苏子衿,很是不欢迎,甚至于可以称得上是厌恶。
“右相说话可是要凭天地良心!”青烟忍不住,怒道:“我们家主子与若水姑娘是好友,右相便这般攻击她,如是若水姑娘听见了,定是要恼火的!”
“哼!”青茗闻言,也跟着道:“右相只凭着自己的喜好去做事,全然不顾若水姑娘的心意,要说若水姑娘的性子,未必只愿意瞧着右相大人,而不是主子!”
言下之意,便是若水其实更愿意见苏子衿……或者说,是更喜欢苏子衿了。
这话一出,就立即惹得钟离不悦起来,只是,他还未开口说话,便见一个小婢女忽然从屋子里跑了出来,颤颤巍巍道:“相……相爷,姑娘说……说要见世子妃!”
她口中的姑娘,自然便是若水无疑了。
一听那婢女的话,青烟和青茗便齐齐昂着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唯独苏子衿听了,却是心中颤抖。
若水原来,连自己出来的力气……也全然没有了吗?
心中生出一抹苦涩,苏子衿脸上的漠然笑意,顿时便少了几分。
钟离闻言,不由整个人一顿,随即他沉默下来,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好半晌才抬眼看向苏子衿,攥紧拳头道:“进来!”
依旧是不友好的语气,可苏子衿没有去在意,她也没有精力去计较这些,现下她只是想看看若水,想见一见她!
如此想着,苏子衿便二话不说,随着进到了屋内。
不过片刻,她们一行人便踏进了屋子。
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传来,是苏子衿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苦涩,她微微凝眸,便见若水此时靠在榻上,素来红润的小脸惨白如鬼魅一般。
她双眼凸起,不过短短两日,便憔悴的吓人,有那么一瞬间,苏子衿觉得自己的心被撕碎了,凭空的便被撕成了一片一片,疼的她几乎想要弯腰。
“若水。”张了张嘴,她强忍着发酸的眼眶,扬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来。
“你们……咳咳……你们先……”若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不待她说完,便立即剧烈的咳嗽起来。
钟离见此,立即便急匆匆的上前,拿了一旁的帕子与若水。
若水捂住唇,便立即又咳了起来,她咳得很是厉害,每一声震动都像是从骨髓里头发出的一般,随之而来的便是血腥味弥漫开来。
呼吸一滞,苏子衿紧紧盯着若水,见她拿下帕子,纯白的帕子染上鲜红的血液,有些触目惊心的可怕。
好半晌,她才缓过神来,消瘦的面容含了一丝笑意:“你先离开一会儿,我想同……同世子妃说两句话,可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眸光落在钟离的脸上,虽是笑容,却有些刺目的苍白,看的苏子衿心中颤栗不已。
钟离闻言,心中想要拒绝,却还是点了点头,离开了屋子。
一众人等都退去了以后,苏子衿才缓缓上前,她不紧不慢的坐到若水的床边,轻笑起来:“若水,记起来了么?”
一边说,她一边抬眼,眸底有水渍浮动,那向来高深莫测的眸底,有若水看不懂的深沉。
点了点头,若水伸手握住苏子衿的手,道:“青丝,我是不是很没用?”
一声青丝,听得苏子衿不由一颤,多年前的回忆便又顿时被勾了起来,她深深凝望着若水,好半晌才摇了摇头,淡声道:“我的小姑娘,如何会没用呢?”
说着,她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一如既往的娇小,一如既往的软乎。苏子衿强忍着眼中的热泪,缓缓笑起来。
就在方才若水让钟离先行离开的一瞬间,苏子衿看懂了她眼底的深沉,那抹情绪是失忆的若水所没有的,是唯独她明白的。
“青丝,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你死去。”若水柔顺的笑着,说道:“还好,还好你活下来了。”
昨夜的时候,她忽然做了个梦,醒来之后,便回忆起了一切,包括她最亲爱的青丝,最崇拜的容青。一切的一切,恍如大梦,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也握不住。
春秋大梦啊,如此的荒唐,可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若水,你不会有事的。”苏子衿心中抽疼,却还是含着泪笑道:“我会救你,一定会救你!”
只是,她的话才落地,便见若水摇了摇头,声音很是虚弱:“青丝,我活不了多久了,早在三年前,我就该死了的,只是孟瑶用邪术救活了我而已,如今孟瑶死了,我身体里的阴阳蛊也开始死去,要不了多久……要不了多久了……”
三年前,若水也以为自己应是死去了,却是没有想到,孟瑶让人用邪术救活了她,只是,说是救活,其实不然,她知道自己不算是活人,虽有脉搏,有温度,却唯独没有心跳。这三年来,她过得浑浑噩噩,大部分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叫做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失忆,一次又一次的恢复记忆,然后她才知道,自己不过是活死人罢了,独特一点的活死人,意念被孟瑶掌控着,每当她开始分不清现实的时候,自己便是陷入了被操控的漩涡之中。
若水记得,自己前来烟京,是孟瑶操控的,因为不是自己的意志在行事,她才没有理由的一心朝着烟京而来,同时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才会那般反常,与自己的性子全然不同。
她也记得,先前董良和楼宁玉谈话的时候,自己也是被孟瑶控制了,所以那些所谓的梦游症,不过是她自以为的罢了,实际上她是在被孟瑶控制着打探消息。只是唯独帮上孟瑶的便是那次搜查,而其他的……她丝毫探究不到。
“不会的!”苏子衿松开抱着若水的手,两人拉开一段距离后,她盯着她的眸子,信誓旦旦道:“若水,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你相信我!”
她的小姑娘,怎么可以再死一次呢?哪怕是活死人,她也要她活着!
“青丝,你还记得前日咱们一起埋下的几坛酒么?”若水没有回答,只微微一转话锋,说道:“记得存着他们,今后……每一年都要来找我喝酒。”
说着,她便笑了起来,依旧很是惹人怜爱,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好。”苏子衿点了点头:“等你身子骨好了,我们再一起喝,每年每年都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