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杜牧只感慨南朝寺多,却不知四百八还不够北魏的零头。
北魏官方史载:高祖(孝文帝)迁都邺城,洛阳馀寺四百二十一所。
至西魏时:京师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户十万九千馀,合有二百二十里(坊),寺有一千三百六十七所。
意思是洛阳城中每一个方圆约一里的小型社区内,至少有六座寺庙,每七八十户百姓就要供养其中一座。
这才是洛阳一地,数年前任城王元澄给当今皇帝奏章中写到:略而计之,僧尼大众户二百万矣,其寺三万有余……
而大魏官方记载的全国民户也才五百余万户,等于三分之一还要多的百姓不事生产,要靠国家、朝廷供养,这是什么概念?
与之相比,奏章中还提到的“妃主昼入僧房,子弟夜宿尼室,像塔缠于腥臊,性灵没于嗜欲……”之类的影响和危害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不亡才见了鬼?
这么一想,但凡自己有点良心,这反也必须得造……
李承志暗叹一声,又问道:“今日初几?”
便是和尚尼姑也多,也不至于全涌到街上来,这分明就是在过什么节日。
李协掐指算了算:“秉郎君,今日五月廿七!”
李承志恍然大悟:怪不得,原来是佛道两教逢七必会的“小厨会”,就如后世的庙会一样。
而像这种大型聚会,不到结束内城是绝对不会开门的,所以此时进内城已成了奢望。
李承志无奈,只好将马匹车驾寄存在城外驿站,让李协带着几个人看守,又带着李睿和三个护卫游玩了起来。
只当是逛街了,几个人随着人流漫无目的的晃荡着。
人很多,粗布麻衣有之,锦罗玉衫的也不少。路过之处,时不时的就有摇着团扇的贵妇或是小娘子盯着李承志猛看。胆大一些的还会给他抛媚眼……
李承志看的咂舌不已,暗暗感慨着南北朝风气之开放。
好吃的东西也挺多,蜜桃鲜杏,果脯肉干、梅酒奶酪琳琅满目。李承志还看到了几个拿贻糖吹糖人的。
五个人一路吃喝,一路随着人流往东逛着。但走着走着,李承志突现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越往东,离内城越近,和尚尼姑就越少,行人也越少,原本水泄不通的官道上都快能跑马车了。
往前一看,原来是临近内城墙下已没了和尚的法台,反成了道士的道坛。
法坛不多,也就三四座,怕是连和尚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也别说杂耍了,连声吆喝声都听不到,台上的道士女冠虽然在施粥,但个个神色冷清,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颇有一副“你爱来不来”的模样。
台下的信众更是少的可怜,竟连受粥的乞丐都没几个。
李睿万分不解:“两边差别怎如此之大?”
李承志想了想,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索性不作声。
一是两教主张的理念不一样,二是信众的阶级构成不同。
道家主张清静无为,超凡脱俗,渡的只是自我,玄奥不说,受众面还窄。
再加寇谦之改良过的新天师道走的是上层路线,清高的一批,收的都是门阀贵族子弟,能有多少信众?
佛教却讲究普渡众生,更有来世福报,荣享富贵的轮回学说,通俗易懂,老百姓一听就觉得有盼头。
再说通俗一点:以这个时代的平均寿命而言,到了可辩是非之时,差不多也是土已经埋到了腰、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年纪,你让他信道教的今生,还是信佛教的来世?
两者间的差距一下就被拉大了无数倍。
也就只有官当到了头、钱多的花不玩、家里的女人多的怕是连名字都记不全、只要是能想到的花样全都已经玩腻了、感觉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贵族阶级才会喜欢道家的调调。
这也是南北朝时期,贵族阶级中玄学极其兴盛的原因……
也没什么可逛的了,再加这里离内城也近,城门一开就可以进城。李承志就想着找处地方坐着等一等。
道坛底下就有粥棚,还可以遮阴,他随意挑了一处,带着李睿等人往那边走去。
走过最近的一座道坛时,也不知发现了什么,李睿一声:低呼:“郎君,你看!”
李承志一抬头:台上立着一杆黄幡,中间写着“无极观”三个字,两边各是一句楹联:高坛揽异客,千金酬奇宾!
千金?
这里的金哪怕指的是铜,一千斤也能买二三十万斤粮了。
李承志顿时来了兴趣,往台上一瞅。
道坛布置的很华丽,上遮纱棚,下铺毡毯,台上的几案也是油光水滑,绛鲜杏丽。
几案上摆着几样事物,旁边各铺一张帛巾,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两边各立着一个女冠,似是随时以备有宾客问询。
再看那巾上的字:三道题,每解一道便有百金(铜)相赠,三题均解,可得一千金。
等看完了三道题目,李承志一脸的古怪:真的假的?
洛京城的钱这么好赚的么?
看李承志姿仪不凡,两个女冠齐齐的一稽首:“檀越有礼!”
“有礼!”李承志微一点头,又问着李睿:“你能解几道?”
李睿瞅了瞅帛巾,又挠了挠头:“只能解一道吧,就那道弹指燃灯……”
李承志点了点头。
术业有专攻,侧重点不一样,李睿会解一道也算不错。要是被他亲自调教过的李亮来,哪一题都不在话下。
二人一问一答,极是随意,但两个女道士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这话要是从这位郎君口中说出,她们说不定还能信一分,但旁边这位干干瘦瘦,看模样分明只是个仆从,却张口就能解一题?
两个女冠一瞬不瞬的盯着李睿,齐声问道:“檀越当真?”
李睿随口应道:“自然是当真的!”
两个女道士猛的一惊,对视一眼后,一个扭头就往里走,也不知是去端铜钱了还是去叫人了。另一位恭恭敬敬的请着李承志等人:“几位请上座!”
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给李睿赚点私房钱,李承志也没推辞,上了高台。
屁股都还没挨到蒲团,听到台后一阵响动,李承志扭头一看,从后面奔出了七八个道士。
有男有女,居中一位格外显眼,穿一身白袍,长的也很是白静,细皮嫩肉不说,竟颇有几分飘逸之意。
看到李承志,那道士仿佛愣住了一样,脸上竟然浮出了一层粉晕。
一起出来了七八个男女,个个帛袍罗衣,年轻靓丽。李承志不可能只盯着他一个人看,所以没发觉道士的异常。
打量了一圈,看到就穿着白袍的这个道士戴的是莲花冠,李承志便猜到,这位应该算是其中级别最高的。职级应该和泾州太平观的观主郭守正差不多,已能称一声天师了。
虽看着年岁不大,至多也就二十出头,但李承志并不觉得奇怪:自太武帝拜寇谦之为师,天师道徒中不只有门阀子弟,还不乏元姓王孙之后,所以不论是衣衫靓丽,还是姿容不凡,更或是年纪轻轻就居高品天师之辈,都属正常。
他没敢拿大,站起来拱了拱手。但客气的话都还没说出口,那白袍道士飞一般的跑了过来,一把就抓住了李承志的手,满脸激动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