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女莫如父,李渊不敢去想象那种最糟糕的状况,急忙命令这名公主府的内侍领路去寻平阳公主。
李渊父子一行人刚步入梅园,便都远远地看到了平阳公主。
只见在一个石亭之中,平阳公主面『色』苍白,发髻松散,身披白狐大氅,半卧在一张漆白雕花木榻之上,素『色』裙裾在风中飘飘袅袅,整个人虚静恬淡,仿若与皑皑天地化为一体。
平阳公主的驸马柴绍领着两个年幼的嫡子伴坐在塌侧,皆眼中含泪,面带悲戚之『色』。
平阳公主时不时会咳嗽几声,一名侍女随着咳嗽声的节奏而忙碌着,老太医甄立言则忐忑不安地侍立在旁,可平阳公主却在认真拨弄着一个外观有些奇特的俞石匣子。
李渊父子四人看到此物,心中却是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平阳公主幼时便拥有的随身之物。
如果这个匣子出现在了平阳公主的手中,表示她正在思考非常重要的事情。
平阳公主不爱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牡丹,也不爱冰明玉润天然『色』的芙蓉,只对雪虐风饕愈凛然的梅花情有独钟,尤其喜欢长安城里尚不多见的红梅,园中梅树多是来自汉中川谷的上品红梅,又经过花匠们数年的精心栽培,这才有了而今公主府梅园里红妆素裹相辉映的雪日美景。
园中满是一簇簇迎着风雪怒放的红梅,平阳公主此时却在低头看着那些被寒风吹落在榻前的花瓣,忽然喟然一叹,缓声说道:“花开花落,傲骨寒梅,亦有凋零之时……人生宿命,世代轮回,亦可作如是观么?非也,非也……”
来者们听得这般自问自答的话语,心情变得愈加沉重和复杂。
柴绍未得他人通报,突然发现皇帝驾临,急忙起身拜揖,李渊微微摆手示意免礼,径直上前握住平阳公主的一只手,轻声唤出爱女的小名:“莲华……”
手上传来火热的温度,耳边传来慈父的话音,平阳公主从沉思中醒来,微抬螓首,却是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就忽地抽回手,扔下匣子,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张绢帕,复又埋头剧烈咳嗽起来,鲜血在洁白的绢帕上浸染出的印记,正如朵朵红梅,让人看得心痛。
关心则『乱』,李渊丝毫不顾帝王形象,一把推开正在伺候平阳公主的侍女,亲自为爱女拍背顺气。
良久之后,咳嗽声终于停歇了下来,平阳公主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双颊登时浮现出数月来都不曾有过的红晕,甄立言见状浑身一抖,因早年照顾病故亡母、亡妻而略懂岐黄之术的李渊更是脸『色』大变,急忙向甄立言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甄立言摇了摇头,无声地给出了皇帝最不想面对的结果——平阳公主回光返照,大限将至。
李渊老眼无泪,却饱含无比深沉的悲哀和苦楚,他幼年丧父,青年丧母,中年丧妻,幼子早夭,眼下又将失去自己唯一的嫡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之大悲莫过如此了吧。
太子李建成阖上双眼,不忍去看嫡妹此刻的模样,面上尽是痛惜和哀伤。
秦王李世民脸上闪过一丝丝愧疚的神『色』,随后就失声痛哭起来。
齐王李元吉默然低下头,从怀中掏出锦帕轻轻擦拭着眼角,让人无法看清他脸上正在进行着怎样的表情变化。
柴绍轻轻抚慰着身下发出嘤嘤呜呜哭声的两个幼子,自己却也是泪流满面……
亭中唯有涕泣声,一切似在不言中。平阳公主忽然开口说道:“我今生志气难抒,盖因自己是个『妇』人,若有来世……“她顿了顿,昂首望向了寒英纷飞的天空,双眸中似有华光流溢,仿佛要用尽自己最后的生命力,话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愿我生为豪男儿,纵横四海,驰骋天下,不枉再临人世间!”
言讫,平阳公主的身躯软软地躺倒在了榻上,原本粲粲如星的双眸已完全失去了光彩,再无一丝生机。
慷慨悲歌般的声音虽已落下,却仿若仍在天地间不断萦绕回响,众人此前悲伤中夹杂着各种情绪的神『色』,统统化为了震惊,久久未从脸上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