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方要落山,一支百余人的骑队从远处呼啸而来,如龙似虎腾起漫天尘嚣,直奔神武靖平大营。
为首那将军,二十露头,身形彪悍却生的慈眉善目,称得上是气宇轩昂,是氐人酋帅蒲洪的第三子,叫做蒲健。
蒲健弓马精熟,为人又乐善好施,阖军上下皆与他亲善。他哨探归营,离着老远,营内便有欢腾呼喝:“三将军回营了!快开营门,三将军回来了!”
蒲健一下马,便冲前来迎接的军卒笑骂道:“小楼子今日一定是偷懒耍滑挨了责罚,不然怎的一脸晦丧样子?”
那被称作小楼子的军士哭丧道:“三将军,少将军又闯祸啦!副帅打了他六十鞭子,罚他禁闭悔过!”
“何时之事?”
“就半个时辰前。”
“混小子,又惹大哥生气!一刻也不让人得闲!”蒲健随口骂了一句,眉头一皱问道,“大哥为何罚的这么重?”
小楼子躲躲闪闪道:“少将军。。。他把羯人一个将军给打了。”
“混账东西!”蒲健闻言大怒,旋即破口大骂,撸起袖管便朝营内冲去,“大哥为何不打死这个破家的玩意儿!早些打死早些省心,凭白让他祸害了一家人!”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心里琢磨,大哥罚这小子禁闭,估计也是怕羯人上门要人,但羯人真要找上门来,该如何打发?说不得还要牵累阿爹赔罪,哎,这混账东西怎么连羯人都敢打!
一进营门,蒲健顿觉不妙,营内分明便是备战的模样,四下透着如临大敌的压抑。
“他把谁打了?”蒲健不禁问道,他此刻只盼挨打的是个无足轻重的羯人小将,总还好调解一番。
小楼子小声道:“左司督副,渊将军。”
“渊该?”蒲健刹住脚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问道。
小楼子点了点头:“是渊该,可也怨不得咱们少将军!”
蒲健倒吸凉气,反而镇定了下来,他这幺弟蒲雄虽然一贯爱惹祸,却也是知道分寸的人,绝无可能凭白无故去招惹龙腾左司的二号人物!
反倒是羯人,一贯仗势欺人,真若把幺弟逼急了,嘿,这事需得讲讲理了!氐人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只是,瞧营内如此一番戒备,真到了要开打的地步么?大哥不该这般糊涂啊!
“你从头至尾给我说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蒲健盯着小楼子,沉声问道。
或许是事情复杂,也可能是情急心切,小楼子说的语无伦次:“那渊该......少将军...”
“不急,别怕,慢慢说,你知道的全告诉我,一点也别漏了!”蒲健却有些气定神闲了,事已至此,见招拆招而已。
蒲健沉静的气势让小楼子心里一宽,他定了定神,总算是找到了切入点,恨恨道:“还不都因为那个劳甚子郡主!她招惹了羯人,却牵累咱们少将军为她出头!”
蒲健一怔:“小曹郡主?!”
“除了她还有谁!渊该酒后闹事,说瞧上了郡主,要抢人,少将军便去拦...”
“郡主何在?!”蒲健一把揪起小楼子,怒目圆睁问道。
小楼子被蒲健一声怒喝吓的腿软,指着羯人大营方向,颤悠悠说道:“被渊该抢走了!”
蒲健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直沉到了水底,“糟了!”
“来人!”他猛的大吼一声,一个翻身便上了马,噌的抽出巨硕马刀,“跟我把郡主抢回来!”
蒲健在军中素有威望,一声令下群情响应,他身后数百亲兵一阵齐喝——
“神武!”
“神武!”
瞬间成阵,调转了马头便要出营厮杀!
“站住!回来!”
一众兵马方要出营,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喝止。
“迟不得了!”蒲健勒住马缰,冲营内高呼,“大哥放心!为了郡主,闹上一闹有甚打紧!?我不信羯人真敢逼反咱们!”
“没听见我的话么?”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在一众将领的拥簇下,从营内缓缓走来。那人一身镔铁重铠,随着他的走动哐哐作响,乃是蒲洪长子,神武靖平军副帅蒲祥,此番受令率兵马来取辽东。
“为了一个女人,你便要犯上作乱么!”蒲祥指着蒲健怒道,“还不快下马!”
“哎呀!”蒲健心中焦躁,不得已翻身下了马,急跑到蒲祥身边,稍稍屏退一众将士,拉着蒲祥附耳说道:“若是一介平常女子,便是给羯人生吃了,任谁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可那是陈留郡主,广宗城流民的大首领呐!”
蒲祥眼角一瞥,说道:“天王月前委了阿爹做流民都督,但有这个小娘皮在,就只能挂个虚名。这下妙了,羯人帮咱除了她,流民便是要打要闹,去找渊该就是了,咱们正好顺势收了广宗城。瞧你这着急的样,平日里的聪敏劲哪去了!老幺是血气方刚看上了那小娘皮,你该不会也糊涂了吧?”
“你他娘的才糊涂了!你要坏了阿爹大事!”蒲健张开口便骂,顾不得长兄威严,压低嗓子,跺脚道,“这样要是能并了流民,小娘皮早死八百回了!小曹郡主是从咱们手里丢的,我把话给你撂这,她要是有个闪失,流民非得和咱们火并!便是咱们氐人,还有羌人,哪怕羯人,恐也有人要恨你护她不周,要和你不死不休!”
“你唬谁呢!”蒲祥也恼羞起来。
“我懒的与你分说,今个非救人不可,再迟就坏大事了!”
“你敢!”
二人还没吵完,便听后营一通擂鼓震天,接着便是一阵阵嘶哑军号,似哀似泣,嚎声刺耳磨心——
“乞活!”
“乞活!”